女巫之十二
骑士在等待着吸血鬼的进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现在胜利正站在吸血鬼的身旁。
得律斯撇了一眼走廊上的阳光，随后把视线聚集在骑士的身上。他眼看着骑士走到窗前，将那块厚重的窗帘合拢。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吗？”
他望着神色笃定的骑士，张开了双手。
“我不会杀你，因为现在还不是你的死期。”
吸血鬼从容的向前走去，与他一同前进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胜利。
走向骑士一边。
就下吸血鬼站在骑士面前时，骑士再一次攻击了。他双手紧握那柄钝剑，插向吸血鬼的腹部。
“没用的，白痴，凡间的刀剑伤不了我，更何况是一把华而不实的钝剑？”得律斯放声大笑，他没有丝毫闪避的意图，就这样让长剑刺向自己。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第一，骑士的目标是先前城主割开的伤口，那里虽然正在愈合，但仍旧十分脆弱。
第二，那把剑居然是用白银制成。
“混蛋！你怎么知道！”
得律斯急忙用手攥住骑士的双臂，后者正全力向上抬起，以让白银的剑尖继续深入，直达自己胸腔内的心脏。
骑士没有回答，他要汇集全身的力气，于是没有精力和得律斯说话。他浑身颤抖，两眼圆睁，看上去无比狰狞。为了杀死面前的吸血鬼，他不惜半跪在地上，好调动腿部和腰肢的肌肉，以弥补双臂的不足。
两人僵持着，仿佛一动不动，却又暗潮汹涌。骑士不记得这场拉力赛具体的细节了，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双臂失去了知觉——因为过度的用力，因为吸血鬼的抓握。即便是很多年后用力挥舞还是会隐隐作痛。长剑在吸血鬼的体内反反复复过去了很久，他和吸血鬼都在慢慢的变得衰弱。
但最后是吸血鬼赢了。长剑被彻底拔出，甩在了一边的地毯上，他则被击晕，或许只是耗尽精力而晕倒。
—
骑士醒来了。他现在正坐在一片干草堆上，面前是铁质的围栏。这里是监狱，却又并非城里的大牢。
这是吸血鬼的私人监狱，骑士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在这片幽闭的地方没有人会听他诉说冤屈，也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死亡。他已经成为了囚徒，只能默默的死去。
想不到自己的结局竟是这样的。骑士扭了扭肩膀，却被身上传来的剧痛所阻止。他可以想象的到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差，或许连站立都是问题。
牢房里昏昏沉沉的，让骑士提不起反抗的心来。
“真想不到呀，骑士，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
骑士躺在地上，意识还是有些模糊，耳边居然想起了女巫嘲讽的声音。
“如此贸然的和吸血鬼战斗，结果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人在落魄的时候，其境遇竟能悲惨至此。骑士本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能由自己母亲的声音陪伴，但现在竟然变成了女巫。或许自己的命运从见到女巫的那一刻就被诅咒，这就是自己纵容女巫的下场。
“喂，骑士！”
少女拍了拍骑士的脸颊，让他从意识模糊中清醒了过来。
“怎么是你！”
骑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张着嘴，指着少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能是我？如你所见，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少女扯了扯宽大的长袍，神色中颇有一丝得意。她偷偷地取下头发里夹着的几根稻草，以掩盖自己先前为了躲避吸血鬼而埋在草堆里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在这？”骑士终于缓过神来，他看着面前洋洋自得的女孩，不知道她究竟在得意些什么。
“智慧的我早就料到你无法处理这边的情况，故而出现在你的身边。骑士，你如果早些听从我的劝言，又怎么会落到这副田地？”
少女站起身子，扶住了拇指粗的铁栅栏，将沉重的牢门推开。
“感谢我吧，在你最危难的时刻没有弃你而去。”
她当然不会告诉骑士，自己是因为失败的偷窃而一路掉到了这里。没想到书房下居然是一个地牢，从二楼一直连通到地底，像是一口深井，除了顶部没有任何出口。
这大概是只有吸血鬼才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少女望着不远处坍塌的路口，也许曾经这里是地牢的一部分，顶端塌陷后被得律斯拿来作为隐蔽的私人囚牢使用了。
“这道门居然没锁，真是稀奇。”骑士艰难的起身，走出了牢房。他不知道是少女撬开了牢房的锁，只认为是深处地下的缘故，没有必要把牢门锁住。
“出口在哪？”
少女指了指头顶，默不作声。
“怎么上去？”
“……骑士哟，女巫也不是万能的，这件事情还得你我一同探讨……”
骑士绝不相信少女是为了帮助自己才来到这牢笼里的。
—
铁器碰击墙壁的声音回响在地底，伴随着骑士粗重的喘息，听起来沉重而压抑。骑士攥着两柄粗糙的匕首——少女用自己的一块臂铠镕铸成了匕首形状的铁胚，然后用地下的砖石敲打出一团类似匕首的东西——用尽全力**泥土的墙壁里。
“骑士，你的身体在颤抖哦，你还撑得住吗？”
少女关切的拍了拍骑士的肩膀，但骑士只祈求对方不要乱动。他的双手本就快使不上力气了，现在还要背着少女向上攀缘……
为了减轻负重，他脱下了铠甲，只穿着一片单薄的衬衣。初春的寒气还未散尽，骑士现在痛苦万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可千万不要掉下去了，羽落的材料我只带了一份，而且已经用完了……”
骑士点点头，奋力抬起肩膀，想要再上去一截，却因为松软的泥土反而向下回落了一点。
“看吧，我做的刀还是蛮锋利的嘛……”
骑士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往上的一段路程，其墙壁是坚实的木板。骑士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支撑下去了，不过现在分秒必争，黄昏之后是漫长的黑夜，谁也不能保证吸血鬼会有耐心度过整整一个夜晚而不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杀死那只吸血鬼。
终于，骑士爬到了顶端，在他的头上是厚厚的地板。
“没有路了。”
“这就是暗门，不过现在关上了而已。”
“我来打破它。”骑士深思了一会，决定再试一试。
“愚蠢！你还嫌闹出的动静不够大吗？这里交给我就好。”少女拍了骑士的脑袋一下，随后伸出手想要触摸头上的木板。
“……再向上一点。”
骑士似乎看见了一阵微光。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暗门打开了。骑士使劲拨动身体，一个翻身扶住了地板的边缘，撑起身体回到了书房。
“我们该怎么对付那只吸血鬼？”
骑士转头问身后的少女。少女此刻躺在地上，仿佛先前从地底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是她而非骑士。
“你疯了？就凭一个精疲力尽的骑士和一个毫无准备的女巫，你以为吸血鬼是随便就能杀死的？”
“绝对不能放任这只吸血鬼继续作乱了。”
骑士强忍着身上的酸痛站起身，向书房门口走去。
“你是白痴吗？现在你要做的是搜集得律斯是吸血鬼的证据，再把它公之于众，而不是去做什么英雄！”
少女攥住骑士的手，让对方吃痛的握住了拳头。
“看吧，这和送死没有分别。”少女象征性的为骑士揉了揉，看起来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对了，在找到证据之前，你得先替我找回预言之书，作为我从深坑中将你解酒出来的报酬。”少女转身走向书架，她要抓紧时间了。那只吸血鬼不知道在干什么，但说不准他就会回到书房，到时候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
“那本书在得律斯的卧室。”
“所以欢迎你们前来拜访。”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想不到这里居然钻进了另一只老鼠。骑士和巫师，真是复古的组合。”
得律斯站在房门后，打算再说些嘲讽的话语。今天他的心情格外的好，以至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他可以一概不予计较。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骑士就大吼一声抱住他摔向门外。
“你快跑！”
骑士手脚并用，紧紧的锁住了吸血鬼，带着他朝楼梯的方向滚去。
“你想死吗！”反应过来的吸血鬼恼羞成怒，他捏住骑士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
“你……你不敢杀我。”
骑士盯着得律斯的眼睛，感受着脖子上渐渐放松的力量。他笑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从先前的战斗可以看出，和昨夜对比，得律斯的攻击里少了许多杀意。
“你就是个无赖！你还有什么骑士精神？居然敢仗着我的仁慈死缠烂打！”
任凭得律斯如何挣扎，骑士就是抱住对方不松手。骑士已经没有顾虑了，不管女巫会不会带着吸血鬼的证据离开这里现在他所做的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拯救别人的生命。
得律斯不停的踢打骑士的身体，希望把他从身上扯下来。但他低估了骑士的韧性。越是疼痛，对方的胳膊就勒的越紧，简直像是个变态一样。
他决不能放那个女巫出去。先前两人的谈话得律斯全都听在耳中，如果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至少，在自己做好准备之前，还不能暴露身份。
“骑士，你何必为了那个女巫拼命？你真的以为她会把我的消息带给别人？退一万步讲，她是个女巫！不管她指控我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骑士没有理会吸血鬼的话。他只是死死的抱着对方，直到自己昏倒前绝不松手。
吸血鬼躺在地上，渐渐的有些冷静下来了。他悲悯的望着骑士，化作一团烟雾离开了对方的怀中。
即便如此，骑士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个女巫从窗户翻出去，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吸血鬼推开了书房的门，却发现女巫正站在那里。她的身后是一片踊跃的火光，灿烂的好像天上的太阳。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吸血鬼。”
少女放下手中的烛台，神色冷峻。她的心中莫名的愤怒，却不知道为什么。
“杀死我吧，然后留在这逐渐焚毁的屋内，或是离开这里，面对人世灼灼的日光。”
吸血鬼怨毒的盯着少女，他亮起利爪，想要将面前的女孩撕碎，但是身后的骑士居然已经起身朝这边冲过来了。倘若再被他抱住，一定会被拖累在这里，陪着这两个疯子一同被烧死的。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你……”吸血鬼指着少女，被惊恐和狂怒充斥着内心。他的嘴唇颤抖着，面部罕见的涌上了血色。
“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他大叫一声扑向少女，却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瞥见了少女身后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夜幕早已降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失算了，女巫！现在是夜晚——我的天下！等着吧，等我出去后，我便会盘旋于天空，俯视你们所有人！而你们，你们要么受困于这片火光中，为你们的愚昧和自大付出代价，要么就离开这里，等待着我无止境的猎杀！”
他激动的近乎癫狂。一声尖啸，吸血鬼再次化作烟雾，穿过窗户飞到了屋外。
骑士站在门口，面色凝重地望着少女。
“我要出去，我不会躲在这里。你呢？”
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在生命的最后，他要光荣的战死，而不是躲藏在危房之下，像一个可悲的懦夫。
“走吧，骑士。”
少女伸出手，示意骑士一同前行。骑士向少女行礼，握着她的手一同向大门走去。烈火的声音劈啪作响，赤色的火光映红了身边的木墙。骑士的脚步异常沉重。他穿过长廊，走下楼梯，站在了城主府的门前。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昏黄的余光在面前逐渐黯淡，骑士惊愕的看着面前坠落的夕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先前的窗外分明是黑夜，现在却变成了白天，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你猜对了，骑士，那是幻象。”
少女走出大门，没有理会朝她飞来的黑烟。从黑烟的方向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扭曲的几乎听不出原来的音色，但骑士还是知道，这是得律斯的声音。可怜的吸血鬼现在正暴露在阳光下，接受着烈日的惩罚。
哪怕再晚一分钟，情况可能就会大不相同。
夜幕降临，然而这座城里唯一期待夜晚的人已经死去了。骑士踩着地上的灰烬，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完了，预言之书！”
少女惊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方才镇定的少女忽然慌张起来。她转头冲进浓烟滚滚的城主府里，被骑士一把抱住。
“放开我！”少女不停的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骑士的怀抱。
“别干傻事！”骑士对着少女喊道。“一本书而已，不值得你为之送死！”
“你不明白，骑士，你不明白！”希瑟用手肘戳中骑士的右臂，骑士只觉得手臂一麻，不自觉的就放开了少女。
“我一定要得到它。”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飘摇不定的命运。”
“我要知晓这一切，”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少女的身影被火光吞噬，她留下的话语也淹没在烈火隆隆的声响中。
“珍妮！”
骑士不顾一切的闯入了火海。
—
那是大火之后的第八个年头，
黄昏将近，
命运的少女悄然降临。
在啬拉提的湖畔，
晚风吹响教会的铜铃。
等待着罪人的是命运的宣判，
为他七年来的种种恶行。
烈火夹着浓烟，将少女熏的睁不开眼。她跌跌撞撞的走在滚烫的地面上，依靠模糊的视线来辨别方向。
预言书在得律斯的房间里，二楼最深处的地方。她穿过燃烧的客厅，来到了楼梯前。
火势是从二楼开始的，现在楼梯上已经挂满烈火，难以靠近。少女用魔法在身上浸润冷水，随后捂住鼻子向二楼冲去。她避开在地面缭绕的烈火，踩着被烤得发脆的楼梯 有惊无险的走上了二楼。
已经很近了。少女向着走廊的尽头出发，却被从书房散发的热浪推倒。她站起身，长袍的一角已经粘上了火焰。快要来不及了，少女全力跑向卧室，终于在烈火将她吞噬前走进了卧室的大门。
在卧室里，她捡到一把银制的匕首。少女割下长袍燃烧的部分，把它丢出了门外。
预言之书。
少女慌张地四处搜寻，却发现它就躺在得律斯的桌上。那本书，好像充斥着命运的力量，少女只看见一眼便能确认，那就是自己所寻求之物。
她扑向书桌，然而屋顶已经因为烈火而塌陷，将预言书埋在了下面。
“不！”
少女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她跪在地上，不顾一切的翻找。终于，少女用红肿起泡的双手挖出了预言书，却发现它已经只剩一半了。
剩下的一半也正在燃烧。
全都完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少女万分沮丧，她已经无意逃离，打算就这样葬身于火海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少女打算阅读剩下的预言。
她翻开书页，感受到一股浩瀚博大的意志。那是预言的文字，蕴含着时间的力量。只有阅读它的人才能体会，他们会在心底确信，它所说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预言书上这样写。
“这是破晓黎明前的黑暗之时代
苍白的魔女，她将引导光明的到来……”
苍白之魔女？那是谁？
少女急忙向下看，但已经到了这一页的末尾。她翻过书页，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
“骑士？”她惊讶的回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快走！”
“放开我！”
少女不停的踢打，她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只差一眼，只差一眼她就能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
“不要犯傻了！在慢就来不及了！”
骑士扭过少女的头，背后落下的房屋的碎片似乎在映证他的言论。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蠢货！让我看，我要知道书上的内容！倘若我会就此死去，那么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倘若我将开创光明的未来，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夺走我的生命！”
骑士不顾少女的反抗，将她一把抱起，奔向走廊的窗户。现在唯有从那里跳下去才能挣得一份生机。
“骑士！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
骑士抱着少女，纵身跃下燃烧的危房。
—
“这是破晓黎明前的黑暗之时代
苍白的魔女，她将引导光明的到来
她将揭开序幕
她将堕入黑暗
她是一切斗争的起始与终结
她的罪行将由命运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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